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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故事
01
他笑了一下说现实残酷
我高中高二分班后的班主任,很潇洒一个人。同时任我们地理老师,是我们省一个考研率很高的学校出来的本科生。当时我们屁都不懂还对这学校颇为不屑,成绩下来发现都上不了。班主任报志愿的时候填的数学系,通知书下来看见地理几个字的时候颇有点恍恍不清,或许洒脱的拖着箱子去报道了,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不情愿在里面。当时课间休息办公室里几个男老师流行打打羽毛球乒乓球什么的,老师们的办公室和我们一层楼,直接就一整间空教室,里面摆六张桌子,其余都是空的。我们班主任的位置和我们教室就一墙之隔,隔壁班班主任和我们班主任对桌,两个人关系好经常一起约饭,下了课打球也是两个人做搭子。一人一边,我们班的就聚到我们班主任这边的窗子,隔壁班的聚到另外一边,哪边打得好哪边学生就掌声雷动口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惊动了年级主任从此以后办公室禁止一切球类运动。但是我们老班羽毛球打得确实是好,姿势也漂亮。上课课堂气氛轻松愉快的时候我们就问他,他说他上大学的时候是网球社社长,我们都拖长了腔起哄,说老班好帅啊。他笑了一下,说当时专业也不是自己想学的,家离得近没什么意思呆的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没办法就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02
一次和他的突发电话
那次是,去上海的火车上,我高考完了,说考完了要去迪士尼我妈实在也说不了什么就带我去了,买不起机票就买了软卧。其实我不想和她去,可她死活不准我和别人同去,眼看要松口我之前物色好的几个伴又都没兴致。有一个几年没联系的死活想去俄罗斯,旅行社都陪她看了就差办护照临门一脚,我窝在我妈车后座上唧唧歪歪抱怨,她没怎么我别人也没怎么我,只是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腻烦,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不想去,于是又硬着头皮打电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好万好都是我不好,虚头八脑的哄了一会子,安下来了,暑假窝三个月。
然后就说要去迪士尼,买了票,当时正俄罗斯世界杯,火车上熄灯了也没人睡觉,四处都是解说的声音,桌子上摆好几个啤酒罐。睡我们对面的老男人一直在瞎扯八扯,我看《繁花》时完全没什么感觉,对于这种桥段,可一旦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乱棒打死再别想翻身。于是我很讨厌他。当时忘记说到什么就要给他打电话,我记得完全是心血来潮,说打就打,还是用我妈的手机打的,接通了他第一句还是喂蒋欣蔚妈妈你好,我哈哈哈的笑开说是我是我。开头自然是说高考,说到学习我俩就只有互相贬损互相开垃圾玩笑,说了一年的垃圾话再拉出来说一遍,两个人都很烦但是气氛不暖起来没法说别的。聊开了他开始问我在干嘛,我说在火车上,他说去哪,去玩啊,我说是啊,去上海的迪士尼玩,拉长了腔拖一声,哦-----是去你的第二故乡!是吧…哦不不你是曲师,对你的研究生是在上海念的!他不置可否。两个人嘻嘻哈哈,我发出十几岁女孩子特有的响亮笑声,一般放在需要吸引别人注意、可以拿来炫耀的夺目时刻。旁边的老男人不讲话了,心有不甘似的看我一眼,躺下玩手机。我当时年轻,现在依然年轻,且正是愈来愈攀高峰的好时候,还未跌落,自然全不把这样的眼神放在眼里。虽然我也清楚的知道,我现在的态度愈轻蔑,往后的眼神愈不堪。可我根本不管,先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于是两个人一边讲一边笑,笑够了他寂寥下来说,姑娘,如果今天没你这个电话,我还要再喝一杯。我心底一沉,知道他又不好了,表面上还嘻嘻哈哈没听出来似的问他喝那么多晚上怎么看球。他说不妨碍,现在喝红的晚上喝啤的。可他喝酒看球也就是凑个热闹,攒个谈资,他不好这个,他喝酒看球也是一个人喝酒看球。他每天很多电话,大多是同事家长和学生。他这次又是为什么不好我不知道,是老婆还是弟弟,又有可能两边都有,甚至可能公司也不太好。其实他一直都不好,什么时候好过,每天一脑门官司,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忙得团团转,身体早就很差。他给我上课,两个人聊到深处他最爱说的就是他退休后的日子。他自己当老板,想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退。他一开始说教完我这一届他就不教了,在家好好陪儿子。我那时可惜,因为不说别的,他教课真的厉害,我第一次考试考六十分,第二次考六十分,我妈把我揪去和他上课,第三次考试我考一百二十分。我妈看他跟看救命恩人没什么区别。后来他离婚了,儿子还小,跟妈妈。他当时没大事一样,我当时也当他没事一样,现在回头想想,他一定不好受,我太迟钝了。离婚后他开始上手教下一届,然后说教完下一届无论如何也不教了,拿着钱到处去玩,我说嘁,他说你不忿什么不忿,给我好好做题。后来他开始录网课,带大班,越做越累。我半个月前再见他,他说明年暑假带完这一届就去上海,在那里有一所教育机构已经和他谈好,他去做教研,为他儿子的上海户口和上海房产。我说好,特别好。我当时想不到他两年前的陪儿子的想法和一年前的旅行计划,我只能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和几年不变的隔壁面馆的伙食,于是我想,走了好,快快的走,离开这个三点一线的小地方,到上海去,希望上海能原谅你也原谅我。
然后我们挂了电话。隔壁床的男人给我们看在他朋友圈流窜的他老家横店烟火秀的小视频,就在那个影视城。一个电话过后他的面像突然诚恳,于是在我这里有了好感。准备睡觉时他让我们先睡,因为他打呼。我很快入睡,又很快在鼾声如雷中醒来,睡过去又醒过来循环往复了整晚,我翻过来覆过去骂了他一夜。
03
不知所措可怜人
石小兵大概不知道,他和罗小明第一次见并不是在什么部门联谊上,大概在几个月前,还是夏天的时候,两个人在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集体舞比赛上就碰了第一次面。当时罗小明是作为校方的摄影组去的,要录全程,早早的到媒体区占了个地方,架好三脚架找好角度就搬了个凳子坐下玩手机。石小兵在第七组上台的时候着急忙慌跑过来,身上架子相机书包啷里啷当挂了一圈,见了他撂下东西就问:同学同学,现在到第几组了。罗小明说第七组刚上台。他大出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开始拆包。罗小明继续盯着监视器,有人头挡舞台的时候他就把角度再朝天调一点。石小兵一个人忙手忙脚装三脚架的时候很是有点忙不过来,罗小明连着朝那边看了好几眼,可是人家没开口他也不好意思贸贸然就上去帮手。过了好一会儿石小兵终于直起腰来开始安DV,罗小明眼瞧着下面架子像是有个扣没扣上,怕看错,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刚想喊他,上面石小兵一个劲用大了,那个没扣上架子腿直接就开始往下滑,石小兵险些没手脱把DV砸地上。哎哎哎我的妈叫了一串,罗小明面上露出点笑意,可是石小兵忙着把三脚架重新装起来根本没注意到他,没回应,罗小明一时有点悻悻,偷眼瞄了周围一圈,媒体区其他人依旧神色漠然,摆弄设备玩手机。罗小明抿抿嘴,重又抬头看监视器。
半年过去了石小兵想起集体舞比赛那一天还是要抓狂。那天他刚一下课打开手机,消息就咣咣咣地砸进来,他点开还在持续增加的一条,屏幕就被戳了近一半过去,回来的时候还动感十足的反弹了一下。对面的学姐连着给他发了十几个戳一戳,后面几个都成了炮,他点开最上面一条半个小时前的语音,听筒里传来学姐歇斯底里生无可恋的声音:小兵!!!!你晚上有没有课啊。他把电话打过去,此时学姐的声音已经无限趋近于弥留之际的平静,在办公室把设备一股脑塞给他以后就跑去上晚课了,石小兵内心欲哭无泪:他还不会装三脚架呢。到了地方,现场一片热闹红火,他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跑步到媒体区,随便逮了个人问了一下第几组。那人说到第七组了。于是石小兵心里半是庆幸半是慌张,马上挤进去开始装三脚架。好在学姐给他的这个差不多算是简易版,装起来不太难就是有点麻烦,他弄的还算顺利。奇怪的是他装的时候一直有个人看他。好容易装好了,他喜滋滋的开始安DV,觉得自己棒棒哒。弄了一会儿,拨片怎么都卡不进去,他用力按了一下下面的三脚架突然就开始塌,他没忍住一连喊了一串妈,能明显感觉到旁边那人笑了一下。石小兵有点生气的想你笑什么笑,但是心情也没有那么紧张凝固了。等他装好,左调右调画面不是歪就是斜,他来的太晚位子太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录完自己学院的他收杆走人,走之前回头往之前那人的位置看了一眼,留给他的后脑勺看起来很乖的样子。石小兵脚步不停,抱着来时拿的大包小包就出了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