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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第八届相思湖现场作文大赛获奖作品

日期:2016年05月03日 来源: 作者:

一等奖

 

没有人会笑

廖莲婷 广西师范大学

                          

没有人知道胖妞何时来的下水街。

  ——打我住进这儿,她就在这,谁知道呢。徐老头哑着声音说,脸上的皱纹蚯蚓一样游动。

——喂!喂!你听不见吗?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干这行的?穿着笔挺制服的人早已不耐烦。

 

胖妞并不好看,说实话还很丑。脸面扁平扁平的,鼻子塌塌的,像贴在脸上。个子矮,腰粗,臀厚实,两个乳房倒挺得像两座小山,你要知道泰山是怎么挺在平原上,你就知道是什么样,不过这泰山有两座。

  下水街的人都知道胖妞,但只有男人才知道胖妞为啥受人欢迎,女人们暗地里都骂。

骚婊子!不要脸。女人们的悄悄话像空气一样蔓延游走。

 

早上我和我的女人说我要出去走走,长时间的室内工作把我弄得疲乏、困倦。我沿着桃江往上游去。

  这桃江,女儿一样的名儿,看上去却是污浊不堪。镇医院的污水,玻璃厂的污水,肉铺的污水,果皮,避孕套,应有尽有。每日每夜也不知要见证多少风流韵事。桃江桃江,红的绿的运气一大把,街上的人说。

我走到胖妞的房檐时,她已经被抬出去了。

 

关于胖妞,下水街流传着两个故事。

  五保户老王是退役的老兵,下身炸坏了,没了生育能力。老来没个人在跟前,靠着给人看相卜卦过点小日子。经历过生死的人,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家里孩子多,又多灾多病的都愿意信他。大家尤其知道老王有个偏方儿,专治男人偷鸡。光是这点,不管真假,女人们都愿意上老王的小屋去。女人们憋一肚子气,得有处去说。

  渐渐地,人们就从老王身上知道下水街的男人都是耐不住的种。唉——

  冬天里落了场大雪,家家户户为着个火炉,一星期不出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各人才从穴里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死人啦!这话从一个妇女嘴里喊出已是在老王归西几天以后。

  于是,人们马上报派出所,派出所人来了,捂手掩鼻看了看,摇摇头说找民政局去,所里忙得很。

  于是,又有人去找民政局。局里人听说,咳了两声,拉拉头上的虎皮帽子,指指桌上的一堆文件说,你看,这会子上头催着要评审材料,找派出所吧。

  于是,一拖又是一个星期。老王的尸体的臭味飘出小屋,飘到桃江上,沿着江水向下荡去。

  终于,街上的人忍无可忍。人们都带着口罩围观上来,有人说一定要让派出所的人过来处理了这事,没法了。

  这时,一个人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扒开人群,直冲进屋去,把老王向背稻草一样背出来,放入预先备好的棺材里,几个男人也配合着七手八脚把老王下葬了。这事终于有了结。

  后来,人们说那是胖妞。

  下水街有一条国道穿行而过,每逢初冬,就有一辆一辆拖拉机运着甘蔗往糖厂去。孩子们都好奇地跟着这些大家伙跑,大胆的趁着车停下的瞬间,拔下一根甘蔗,得意洋洋地炫耀。一日下午,一辆停在胖妞家前的大车正要启动,一个孩子飞身上去,身体趴在车的后摆上,他正高兴的当儿,车子摇晃了,启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吓坏了,在车上无所适从。司机也想不到他的车子身上还附带了个东西。车子拐弯的时候,车摆甩动过大,直接把人甩下来,地上顿时一滩血。司机发现的时候,慌慌张张把车开走了。

  人们围观上来,那孩子已没了气。孩子的父母哭得不得了。人没了,上哪讨这笔债去。

  这时,只见胖妞上前去,在孩子母亲耳边低语几句,孩子的母亲笑了。

  不到两日,人们抓到了那车的主子。

  人们一直在谈论,胖妞向孩子的母亲说了什么,她本事怎么那么大,她不怕人寻仇吗?

  

胖妞出事人们都很意外,尤其是男人们。胖妞在大家眼里一向开朗乐观。傍晚放学回家的孩子会故意在胖妞家门前逗留玩耍。胖妞会拿一大把糖劝孩子们回家。

  女人们对孩子又打又气,孩子还是喜欢上胖妞家门外去。用孩子的话说,阿姐人好。女人则是气得又在孩子屁股上加一鞭子:人好人好,你们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孩子哭累了则抽抽噎噎地问,做什么的?女人已气得说不出话了。

  冬天晚上冷而寂,胖妞走在桃江边不断哈着气。突然从暗处跳出一个人直扑在胖妞身上,胖妞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一顿撕扯。

胖妞想站起来,她想说大姐有事你好好说,但是她觉得腰间被踢了一脚,生疼。等到女人打累了走开去,胖妞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往前走。她觉得这个夜晚好冷,又很好笑。

 

有人说那天晚上路过桃江的人听到噗通的一声,一切又平静了。

  桃江,传说古时有一男一女,两厢情好,双方父母棒打青梅竹马,两下投河殉情,春日里江边长出两株桃花,红艳艳开了一春,于是文人墨客把这叫桃江。

  千百年来,桃花不在,江水不断 。

  胖妞踉踉跄跄走到江边,笑了一下,跳了下去。污水浑浊,响声不大。沉到水底,一口污水灌进嘴里,很臭,胖妞哼了一声,没了挣扎。

  但是,却有一个小个子一路狂奔过来,紧跟着跳了下去,在寒冷的江水里拼命地寻找。

  他矮小的身体费力地将奄奄一息的胖妞拖上岸,又朗朗跄跄地背回去。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有人说,那是徐老头。

  呸!徐老头那时正和我喝酒呢,哪有这工夫。

  有人说,是她的常客王大。王大说他和他女人在搓麻将。

也有人说,她那样的女人,有个人肯救她,值得了。

 

胖妞投江没死。人们以为她又将阳光地活下去。桃江水依旧发臭下去。下水街仍旧流言不断下去。妇女们心情复杂。

  于是一个月后,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切都恢复照旧的时候,人们发现胖妞死在家中。人们围观上来,纷纷议论。

  穿制服的人调查后说,割腕放血,属于自杀。人们唏嘘不已。

  警察从胖妞床下搜出几本书和两个皮包笔记本。其中一本打开来看,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我正将经历一场纯洁的友谊与爱情,而你却无疾而终。

  另一本打开看,竟是一首首稚嫩但精致的诗。其中一首,现在许多孩子还记得:

  我爱

  因你真实的善良

  我歌唱

  为忘记这真实的虚伪

  为记住这被爱的真实

  人群里已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个子男孩泣不成声。

没有一个人对那两个本子笑。

 

 

日子恢复了平静,下水街没有了胖妞,一切也还是老样子,桃江还是那样,空气还是那样。

  许多天过去了,当女人们发现男人更放肆后,有个女人竟怀念起胖妞的好。人们又传着胖妞在下水街的善举,包括我上面说过的两个故事。

  我的女人说,她不坏,而且她还很好。

  女人的话像是给我摆出了个哲学问题。当我拿起笔的时候,胖妞床下笔记本里的那首诗又窜进我脑子里。

  

 

 

 

 

 

 

子欲养而亲不在

罗美玲 广西师范大学

 

  这是一个深秋的季节,在中国的南部,很少有那样浓烈的秋味。我在那墓前久久伫立,苦痛的悲伤溢满全身,顺着血液,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我的悲痛是如此强烈。周围只剩下一两声乌鸦的叫声,剩下那遍地的哀草,剩下那遍地的雏菊。我无法排解心中的忧伤,我的忧伤是那么浓厚,仰望天空,明白母亲的容颜已消失在天空中,湛蓝湛蓝的天空,似乎化成了一滴蓝色的泪珠。

  113日,我生命中永远铭记的日子。如果说“9·11恐怖事件”改变了世界,那么,113日也是我生命中的9·11事件。那天下午,我刚跑完八百米,没由来的,胸口一阵剧痛,使我呼吸难受。至今仍记得那时我靠着树喘气时的样子。那一刻,我的生命仿佛有什么在流逝。我缓过神来,恍惚地回到宿舍。打电话回家,爸爸的手机仍处于关机状态,这是一个多星期来的正常状态。这一个多星期来,我每天打七八次电话回家,都是关机。这是什么样的预示?直到现在哪怕是多年后,我都明白这是怎样的遗憾。晚上七点十分,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一篇课程结束论文,写了不到一百字,手机铃声响起,看着屏幕上闪动着哥哥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突然害怕起来。我最终还是抖着手接听了,哥哥哽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妹,妈妈没有了!”我脑袋“轰”的一声,泪立刻侵袭了我的双眼。我忘了我是怎样挂掉手机的,只记得我呆呆地拨了姐姐的电话,姐姐的声音明显是刚哭过的。她抽泣着说,今晚她回柳州。我记得自己只是说,我明天回去。

  那一夜,握笔的手在颤抖,我勉强自己写好了三千二百字的课程论文,在我即将离开的一个多星期里,这是必须要交的。我又花了两个小时将手头上的事情做了简单的交待。一切结束时,我才想起给辅导员打电话。我从听到这个消息后的三个小时里,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但当听见老师的那句话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悲伤,我哭着断断续续对着电话说:“老师……我要请假……我妈妈不在了……”当时我蹲在厕所里,只拿着电话哭。老师安慰了几句,挂了电话。我麻木地洗澡洗脸,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待我做完所有的事情,收拾好了行李时,才发现我竟忘了吃饭。我想起我最初的计划,是写了论文洗了澡去吃东西。其实跑完八百米我已经很饿了,可现在,我什么胃口也没有。看着时间,十点多了,舍友们还没回来,我突然跑下楼去,泪在飞。谁知道,这噩耗传来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在承受,连一个拥抱的人都没有。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谁知道,现在我的妈妈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围绕在她周围的只有冰冷。

  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迷。我听见迷传来轻快的声音,她说她正在看我写在网上的小说,电话里传来她不遗余力的赞扬,可是我只会哭,我哭着喊她:“迷,我妈妈……我妈妈不在了……”

  也许是我的声音使得迷立刻紧张起来,她不断叫着我,我只哭,哭着说出我的恐惧:“迷,我妈妈丢下我了,我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去的,我知道一定是他们逼她喝农药的,我妈妈一定是被逼死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这是我的预感,我知道,我知道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尽管我哥没有将死因告诉我。可我就是知道,母亲的死,这对夫妇一定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妈妈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的一生历尽坎坷,含辛茹苦将我们抚养长大,结果没享过一天福,没有等到我毕业,没等到我去孝敬她,就那样离开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悲痛所在。今年,我已经跟小姐讲了,要她从南宁回柳州工作,由她照顾母亲,我两年后毕业了,也会回柳州工作,我们姐妹俩就一起照顾母亲。可是,母亲还是没能等到我们,就那样撒手离开了。

  回顾母亲苦难的一生,是我一生最大的痛。

  小时候母亲三岁多时,我的奶奶就去世了。爷爷是一个泥匠工,到处跑,帮人家建房屋。母亲唯一的兄弟比她大十多岁,她出生时伯父早已去柳州的工厂当工人了。每逢节假日,母亲都会去山头上张望,等着伯父回家。母亲就是跟着族内的叔伯长大的,在这个家待一段时间,在那个家待一段时间,受尽委屈。熬到十四岁,已经开始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养爷爷了。伯父也出门到了很远的地方,妈妈在这个村里就一个依靠也没有了。

  母亲二十多岁时招了上门女婿,这又是一个家庭悲剧的开始。从小,我就特别恨我爸爸,因为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流氓无赖。我知道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从小,我就看见父母扭打,看见母亲喝农药自杀,看见母亲身上青紫红肿的伤痕。那一刻,我不止一次地愿意他们离婚,愿意父亲死掉。只要妈妈陪着我就好。事情的起因多半是父亲赌钱,懒惰。家里有几个吵闹大季,都是农忙时节,父亲懒懒散散地找茬,于是他们就吵,然后父亲离家出走,不理家事农活。母亲默默吞下所有的苦水,独自张罗。还有很多时候,父亲都是把家里的钱拿出去赌,然后一身清光进家门。于是,又是吵闹。父亲赌钱是不会多想的,只要手上有钱,都要去赌。哪怕是我们家房子倒了起新房要用的钱,哪怕是我住院的救命钱,哪怕是我的学费,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怎么样有钱来赌,怎么样榨干我母亲的血汗,怎么样游手好闲。所以,这样的家庭,吵架摔东西是常事,闹离婚离家出走是常事。处在这样的环境,我们姐妹的眼泪早已流干,许多次父母吵架时,只要不动武,我们基本上不干涉了。我们不允许母亲被打被骂,却默许母亲这样对待父亲。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姐妹一直是母亲的希望。我和姐姐两个都考上了大学,小姐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我现在也正在上大学。哥哥结婚了,大姐也出嫁了。而这一切,不过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也许,母亲人到老年了,反而越来越累,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是母亲最终走上这条路的根本原因。

  事情缘于三年前。三年前我发生了意外,高考没希望了,得了一笔赔偿金。可是,心里却留下来巨大的阴影,常常一个人为了无望的将来而痛苦。那时候,我发誓,不再上学了。后来,看着母亲为我操心而消瘦的脸,我心中悲痛,于是又去补习,考上了大学,母亲展开了笑颜。现在想来,那是唯一一段母亲为我操心的岁月。那时候,父亲得了肺病,具有传染性。他总是不遵医嘱,乱吃东西,从不忌口,也不注意卫生,用我们的碗吃饭,拿他的筷子夹我们的菜。不仅如此,还常常去赌钱。当我们不在家,就他和母亲在家时,他常常以此折磨我母亲。父亲的病情和屡教不改使得母亲很艰难。而且,我们儿女不在家时,父亲更是变本加厉折磨母亲,使得母亲受到巨大的精神折磨。

  还有就是大姐。大姐本身就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而且从小任性惯了。结了婚,生了孩子,夫家的人也看不惯,老是隔三差五地争吵,她三更半夜从夫家跑出来,常常弄得母亲心惊胆战。今年七月份时,大姐吵架离家出走达三十天。母亲拖着带病的身体在柳州市的六个县内跑来跑去,去到哪里,泪水就洒到哪里。我放假后一直陪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到处奔跑找我大姐。当我看见母亲晚上睡不安稳,老是做着恶梦尖叫时,我的心是那么痛。我只是想抱着母亲,静静地流泪。我真希望母亲就我和小姐两个孩子,如果真的是这样,母亲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离开了。大姐在十月份的时候还吵架回家。就是因为她这样不断刺激母亲,才使得母亲担惊受怕。

  还有就是我哥他们这对夫妇。我常想,如果,我哥不娶了这个女人进门,我妈妈根本就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三年前,我哥哥回来了,不到一年多的时间内,将母亲的积蓄八万多元全部花光,娶了现在的老婆。他老婆是一个不懂贤孝,没有家教的女人,总是找借口骂母亲。骂母亲心疼我们,总是把钱留给我们花,骂母亲为什么总是老不死,还总是看不起她。母亲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她曾说:“只要你们的话好听一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可是,你们总是恶言相向。”从去年母亲生病后,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今年过节的时候,年前,哥哥就取了九千块钱。我跟哥哥说,留三千块出来,年内我要陪妈妈去柳州治疗。谁知道大年初六他们夫妇还不舍得回来,明天妈妈就要去住院了,我打电话给哥哥,要他们回来。晚上,他们才懒懒散散地回来了。第二天,母亲一大早去敲哥的房门,半天哥哥才开门,说只有一千块钱,问母亲还有没有钱。母亲刹那间睁大眼睛,默默说着:“没钱,那就算了。”然后回房间继续发着呆。我知道母亲最近胃很痛,什么也吃不下。看着母亲流泪,我是多么痛苦。我去责问哥哥钱哪去了。哥说,回那边花了六千块钱。我冷笑着说:“果然是大富大贵的人啊,出手真大方,什么东西都买过去了,几天就去了六千块钱!”我心里知道母亲的悲痛,自己的儿子拿着自己的钱去给别人,弄得自己病了都没有钱治,还要受到媳妇、儿子和亲家的诟骂,谁能受得了。最后,在我的逼迫之下,母亲终于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我陪着母亲过了平静的半个月。可是,妈妈出院那天,我要回学校了,我叫哥哥去接妈妈出院。谁知道那天,哥哥连出院的钱都没有!我只能将我的奖学金打了两千过去,母亲才出了院。后来,别人告诉我,母亲在出院那天被哥哥骂了。那次出院回来第二天,我堂哥来看母亲,饭桌上哥哥和大姐起了争执,加上他老婆那个女人煽风点火,哥哥在饭桌上扇了大姐一巴掌。那时,大姐哭了,母亲哭了,堂哥也哭了。自从他结婚后,这样的哥哥是我陌生的。今年,这只是一个开始。自从那个女人怀孕后,母亲为她洗衣端水,用母亲的话来说:“我简直是她的奴隶。”如果这个女人领情就罢了,她还到处说妈妈虐待她,掐得她的儿子身上都红了。种田的时候,是母亲带病冒雨去犁田,他们夫妇去打麻将。从五月直到现在,他们夫妇抛下年老带病的父母,自己去柳州那边快活。大姐失踪了也不帮忙寻找,家里打谷子也是我和带病的母亲在操劳。母亲一个人带病还要兼管二十亩的甘蔗。我总跟母亲说我没钱给你动手术,今年你收了甘蔗,有钱了你就去做手术,我上学的钱你不用操心,我会自己解决了。天知道,我上大学以来只花了家里三千块钱。

  母亲的悲痛压力实在太重了,我听说母亲在去世前几天,哥哥回家,母亲看见哥哥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至少几千元。可是,却一边说着没钱给母亲治病,一边两夫妻大花特花。他老婆永远在选购哪一套化妆品最好。母亲能不心凉吗?

  四座大山,压垮了我的母亲不屈的脊梁。我哥夫妇,我大姐,我爸,她的病!我只能泪眼朦胧地张望,望着我母亲倒在那冰冷的地面上,天崩地坼,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我的母亲!我跪在母亲的身边,彻夜痛哭,从此,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我喊一声“妈妈”就应我的人。为什么,前三个星期打开电脑视频时还好好的人,现在却躺在这里?

  母亲的灵前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有无数的人在为母亲哭泣,伯母说母亲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我知道母亲在担心我,在盼着我回来!可是,我回来了,却再也没有了母亲!我听说母亲走的时候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净了手换了干净衣服,洗好了被单,酿了酒,叫父亲将柴拉回来,支开了所有的人。她就那样干净地离开了,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

  妈妈!妈妈!

  您总说您是看着我过生活,您总跟伯母说您是看着我才活在这个天下,您总说我是您唯一的救赎。那么,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两年都不等我?!我说过只要两年,我毕业了就把您接出来!可是为什么,您就不能等我呢?

  无数次的梦里,只要我一睡着,就会出现母亲忧郁的容颜。问她怎么了她永远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哭泣的眼,也不伸手为我擦拭,也不拥抱我。

  在这个深秋时刻,阳光温暖地打在我身上,像母亲曾经温暖我心的手。窗外那光溜溜的树干,像极了母亲那瘦削的身躯;窗外那片白里泛黄的草地,像极了母亲的皮肤和苍白的发。母亲,您离开了,这个世界飘荡着那些曾存在您身上的分子原子,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分子原子再也拼凑不出我的母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孟郊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这个游子,离了您这根线,我就成了飘荡无依的风筝了,何处是我的归处?何处有我的家?

  母亲,您注定成了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因为,我不能救赎你,我也失去了救赎。在阴阳两界,在过奈何桥时,请您不要再牵挂我了,您放心地转身吧。这一世,您过得太劳太累,受尽了人世的不公,只愿来世,我和您对换角色,我来做母亲,您来做女儿,我一定用尽我的翅膀,护您,爱您!

  妈妈,请您安息吧!我知道您的苦,不怨您,不怪您!我们约好来世,只期盼,您在奈何桥上等我几十年,我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母亲,为您唱上最后这段挽歌,愿您安息!从此,在天国快乐无忧!

  怀念是一辈子的事业。我会用尽我的一生,去怀念您曾经给我的温柔呵护,只要,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您的生命就与我同在。

  母亲,献上这束白色的雏菊,请您安息!

  

  [后记:也许这样写,我会与这次比赛失之交臂,可是,这是我一直想写的文字,怀念我的母亲,愿她安息。]

  

  

 

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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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哪年生的,这由我妈说了算,是她生我的,当然是她最有发言权。

  我曾经是1990年出生的,我妈后来说记错了,于是把户口本上改成了1989年。1990年,我们那个小镇和邻镇像染了可怕的瘟疫一样,几乎每家生出来的孩子都是女娃,我也是女娃。

  从我家左边的一个斜坡上去,有一个我不知道该称作庵堂还是庙的地方,因为那里住了老和尚,还住了老尼姑。火车站离我家不远,月台就在我家对面,隔着一个小小的橘子园。火车偶尔会在这个小站停留一下,当然这只是一些短途的旅车做短暂休息的小站。当我听说我是被捡回来的时候,我想或许我就是某个旅客不想要了,在火车要开的时候突然就从火车上连着襁褓一起扔下来了。又或者说,谁在这里上车的时候嫌我太累赘,于是像卸载行李一样卸载了下来,走的时候却忘了带走。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我从二娘那里听到的版本是,我是从一个车站被捡回来的,在两个镇交界地方的一个小汽车站,寒冬腊月的被严严实实地包在一个草箩筐里。我想这可能就是我很耐寒的原因,我是从小锻炼过来的。可是后来妈妈把户口本上我的生日改成了1989的酷暑。我从来没有把二娘的话当真,因为我妈说我在她的肚皮上留下的那道疤,她迟早要跟我算账的。

  别人都说我爸很凶,我没觉得。我妈说,在这个地方,如果不凶的话,恐怕我们娘儿早就喝西北风了。我还不太懂事,对于这句话不是很能理解,我只知道,我爸对我们都很好。

   火车经常不分昼夜地从我家门前过,轰隆隆的声音经常把我的美梦扰醒。我醒了就很怕,我怕黑,尤其是看到窗外有点诡异的一明一灭昏黄的灯光,而我的房间却是黑乎乎的,这让我觉得随时会有一只手从窗口伸进来把我抓走。所以很多次,我都会掉在楼板上,当然,这是我故意的,我每次都会裹着厚厚的被子一起摔下床,震得木质的楼板闷哼一声响。这样做的收益是,我马上会听到“咚咚咚”的爬楼声,然后看到电筒的光亮,我妈上来的话,她会陪着我直到我睡着。我爸上来的话,他会说,明天他去把火车站拆了。

  我一个人睡觉,虽然我有一个哥哥,我不知道他比我大多少,我六年级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二了。我哥睡楼下,我爸说,让我睡楼上是因为我7岁那年经常有人深更半夜偷小孩去卖。尽管我爸把楼上的窗户都钉得严严实实的,我还是害怕。

  街上的女生太多,我们总是有固定的玩伴。我最好的玩伴是静子。静子是我六叔家的孩子,六叔和我爸是共一个曾祖父的堂兄弟。

  我家屋后的山坡上长满了蒲公英,那里承载过我们肆无忌惮的欢笑,以及很多个明媚而短暂的夏天。静子说,等她长大了,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赚很多很多的钱还给她妈妈。我说我也要去。她说别傻了,你妈那么疼你你干吗要去很远呀,你妈才不会要你还。我觉得她说得对。我们总是在那里一起割了蒲公英回家喂兔子,六婶是一个彪悍而肥硕的女人,如果静子没有割草回去喂兔子,她就拧静子的胳膊,狠狠地拧,所以静子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要穿短袖,一穿短袖就没有办法遮掩手臂上的红肿。

  静子几乎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她学习好,又漂亮,又勤奋,我曾经听另外一个跟我同龄的女生说,静子就像已经被挂在墙上的奶奶一样,隔三差五地要被她爸妈瞻仰一遍。但是我却没有近朱者赤成为众矢之的,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一般,因而与静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让她们稍稍找到心灵的慰藉。

  在班上,很少人喜欢静子,而这很少人还几乎全是男生,静子应该是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虽然我们还只是六年级,但是有很多事情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有一次中午,我跟哥哥一起吃了饭回到教室,一场战争似乎已经到了偃旗息鼓的尾声了,教室里到处都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书和七倒八歪的凳子桌子,我看着头发凌乱的静子,还有明显占了优势的李春花,目瞪口呆。

  我找了离我最近的付青燕问了事情的始末。我看见静子恨恨地瞪着李春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眼珠子里似乎要喷出食人的火焰来。

  有种你再说一遍!静子突然吼出一句。

  李春花似乎有些洋洋得意,她看着她骁勇善战的成果,很是得意地看着静子一字一句吐出来,她说:“李小静,你就是野——孩——子——”

  我看见静子忽地哭了,我以为她会冲过去给李春花狠狠地抽一巴掌,即使可能会被她扯光头发。李春花环抱着肥猪脚一样的双手在胸前,那一刻我觉月亮女神突然袭击了我的神经,我捞起桌上的一本书,不偏不倚地甩在李春花的脸上,这当然多亏我平日做班长时的“勤学苦练”,我甚至能准确地把一截粉笔从讲台上稳稳地扔在讲台方圆四桌的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上。我只是后悔没有使足劲,要是把她的塌鼻子打得全塌了才好。

  我听见很多声音夹杂在一起,唏嘘声,惊叫声,还有微弱的鼓掌声。李春花反应过来就要像一头狮子冲过来揍我,我可不想被她一拳打得鼻青脸肿,我估计她的拳头比她爸屠刀下的猪脚不会小得太多。

  “李春花你今天敢打我我马上就去叫我哥还有他同学来把你的脸打得稀巴烂让你嫁不出去还要让我爸去拆了你家房子砸了你爸的屠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顺口溜似的说出来,几乎容不得半滴水渗进我的话隙里。

  这句话果然十分好用。李春花果然很识相地停住了。这已经是我惯用的伎俩了,我一点都不为此感到羞耻,反而感到无比光荣,我有哥哥,还有爸爸,他们是我的守护神。

  我扶着静子在李春花的怒视中离开了教室。我觉得浑身灼热,不知道是被李春花眼中的怒火灼烧的,还是激动得血管里的血都在奔腾着要冲出重围。我听到李春花在我背后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的名字说:“李敏,你也是野孩子!”我回头嘲笑地看了她一眼,我看见她捂着被我击中的脸。我才不会相信她的这种鬼话,我知道她只是嫉妒仇恨我。

  静子没有跟我说为什么李春花会那样说,我也没有问。这些在后来我都隐约找到答案了。

  突然有一天,听说静子家里来了一个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人。我妈说那个女人是她“姨妈”。我问,那为什么她跟她姨妈长得那么像却跟她妈不像了,我妈说,小孩子瞎操心干嘛。

  自那之后,静子消失了一段时间,我想去她家里找她,我妈警告说我要是去找静子,她就打断我的狗腿子。我一直在等待着静子回来,直到某天她又突然出现在她的课桌上。静子回来之后几乎不和我说话,李春花很得意地看着我,似乎在嘲笑我。不久,静子又从教室消失了,销声匿迹。

  从听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终于明白了短短的半年究竟在静子身上发生了什么。静子她“姨妈”把她接回去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说是怕学费贵供不起她读书又把她送回来了。几经反复,六婶也不愿意到头来给别人养孩子,于是又把她送回了她亲妈家。再回来时,静子已经变得目光呆滞,每天抱着洋娃娃说不会丢下它。

  突然有一天,我想去找静子,这个想法很强烈。

  见到静子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瞬间的目瞪口呆。她空洞的眼神和她不明所以的傻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伸手想要把她额前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弄整齐,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肘,从她手心传过来的冰冷和力度让我不自禁地叫嚷着让她放开我并想挣开她的手,静子的力气大得让我惊讶。

  六婶突然从屋里叫嚷着走出来抓住我的手臂,她犀利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你过来看笑话吗?是你妈叫你过来看笑话的吧?好笑吗?”她一边说一边拧我的胳膊,“你有资格笑吗?你也是捡来的野孩子,你以为你是个宝?还不是捡来的赔本货?”疼痛和恐惧使我不由得开始喊,这吵闹终于把我妈引来了,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使得瘦弱的她居然推得六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我妈,又看看六婶,生怕她又要发疯似的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来。我妈突然把我抱紧,她说:“艾华,你不要欺人太甚,小静这样子我们也替你难过,但是……”

  我妈话还没有说完,我时刻盯着六婶发现她三步并作两步向我们冲来,我妈不得不放开我去招架她,我便突然抱住六婶的腿狠狠地咬住。六婶一脚把我踹在地上,我坐在地上捂着被六婶踢中的肚子,“哎哟哎哟”地叫着。手因为磨破了皮在流血,我听见静子在一旁拍着手笑着。我对静子的举措有点惊愕,我妈似乎也有点被我的举措吓到了。

  “文秀,小敏!”我听到爸爸的声音,看见他站在我面前,突然觉得踏实。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爸看看我妈,看看六婶,看看静子,最后把目光泊在我身上。他走过来和我妈一起扶我站起来,我看着他朝着六婶的侧脸拉得好长,配上他黝黑的皮肤,我第一次觉得他真的好恐怖。

  “她六婶,看在六哥跟我也算是一个堂屋传下来的堂兄弟,我这次不跟你计较,要是还有下次就别怪我旧账新帐一起算。不信你就试试。”我看见我爸脸上的肌肉有些抽动。

  我们在六婶的侧目中离开,我回头看了看静子,她傻傻地笑,“嘿嘿……”我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那天晚上我很晚很晚还睡不着,然后故技重施我又摔在楼板上,我妈又打着电筒爬上楼来。她睡在外边,把左手放在我的头下给我做枕头,我把脚架在她身上,手绕过胸紧紧地抱住她。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六婶说的话,还有李春花很久之前说的。

  “今晚你怎么了?”她伸手用掌心在我的额头探了探,又在自己的额头探了探,“没有发烧吧。”

  “没事。”我摇摇头。

  我抬头看着她的下巴,说:“妈,你确定我是89年生的吗?”

  她说“恩”,还点点头似乎是向我保证。

  “那……我是捡来的吗?”我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她我的害怕。

  她把下巴抵住我的头顶,说:“说什么傻话呢?我会傻到给别人养孩子吗?”我突然因为这句话放宽了心。因为我坚信我妈不会骗我,这种坚信就像是一种信仰。

  我问我妈,那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像呢?

  她说,你像你爸呀,别人说“生女像爸,有吃有拿”,你以后不孝顺我就打你。

  我更加搂紧她,说:“是吗?我跟我爸哪里像了?”

  她思忖了一下,说,哪里都像,眼睛像,鼻子也像,头发都很黑,手都是下粗上尖的。

  我说,只要性格不像就好了。

  她看着我说,为什么?

  我说,你不是说,女孩子太凶嫁不出去吗?

  她说,你爸那不是凶。

我“呵呵”地笑。我也这样觉得。

 

 

 

 

 

 

 

 

 

二等奖

最后一个死人

葛子为  玉林师范学院

 

一群雁自北飞来,在天空中排成一个人字。

阴沉沉的天空之下,是一座死寂的南京城。

 

1213

“姥爷,跟我们走吧!南京城,已经破了!”华仲握着华太爷的手,要往厅堂后屋拉。华太爷正襟坐在太师椅上,白发虬髯,右手拄着根雕了龙头的杖,看着堂前院里的枯树青墙,一言不发。

“仲儿,跟爹走吧,你劝不动你姥爷的!”华老爷不敢看着他俩,轻声说了句。

“我不走,姥爷不走!我也不走!”华仲跪在了华太爷腿边,把姥爷的手握得更紧。这两只手,一只年轻得像一把刚才淬火铸出的剑,一只苍老得像一棵已经站了千年的松。

华老爷的夫人夏氏在一边使了个眼色,王婶立马明白了意思,放下怀中两岁的华毅,跑过去拉过华仲的手:“少爷,跟着老爷走吧!老太爷性子倔,再不走,您和老爷都难保啊!”

华仲一把推开王婶,“走开!我姥爷看着你们生的,你们现在看着他送死!都走开!“

“轰隆”一声,桌   案上的茶水泛出了一丝涟漪,几个人一同向城门的方向看去,那里飘出了一股黑浓的硝烟。

“快走!仲儿!”华老爷慌了,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腿正颤抖着往屋后挪,夏氏和王婶使劲掰开了那两只手,把17岁还未长健壮的华仲拖了来,“别管这个老不死的了,进地窖!”华太太喊着。

华太爷看着华仲,华仲正死命地往地上赖,华太爷终于开口了:“仲儿,走吧!咱不怕日本人鬼子,记着,咱不怕!啊……”

声音苍老无力得像是在做垂死的龙吟。

华仲被拖走了。

转头,老人又看向华家的大院,看向浩渺的天空。

 

“咔嚓”一声,地窖的门被关上。

“你干什么!王婶还在外面!”华老爷瞪着夏氏,他的妻子。

“老爷,别傻了,地窖里的东西,够五个人吃几天?”华太太看着自己的丈夫,怀里抱着华毅,乞求着原谅。

门外,王婶喊个不停,从哭着细数三十年来对华家的忠心耿耿到发了疯地骂遍了十八代华家的列祖列宗。渐渐地,门内的人听得麻木了,门外的人喊得也倦了累了。

为了避难,华家提前将被困了四天后还剩下的所有能吃的都带下了地窖,猪肉、腊肠、包括平日施舍给上门乞讨的人吃的窝窝头。

华老爷、华夫人、华仲、华毅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外已经天黑了,屋内点了油灯,也亮不到哪里去。华毅刚开始还哭嚷嚷着要王妈妈,被华夫人打了几个巴掌之后也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华毅还小,不懂事,懂事的人都知道,这个关口,谁说话,谁就死。

死寂。

四人倒在铺了席子的地上,都做出要睡的样子。地窖外,偶尔传来些许声音。

其实,他们谁都睡不着。

1218日,地窖里的粮食还能支撑的最后一天。华老爷没有让华太太做饭吃,他说“今天饿一天,省点,算是给咱们老头子做头七”。

华太太不吭声。

华仲给奶奶做过祭,突然想起来头七的意思——人死后的第七天,其魂魄留恋生前,会返回家中,看看自己的亲人,

华仲哭了。

“别哭!不是说了不能吭声么?七天了,也许再忍忍,鬼子安分了,就能出去了!”华太太要伸出手,捂住自己儿子的嘴。

“别碰我!你不管姥爷,不管王妈,我讨厌你!”华仲吼向夏氏,那是他十七岁以来,第一次这么说话。

“仲儿!”华老爷也吼向他,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儿子也看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连一句震慑他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他变得比自己的儿子还渺小,“别说了……”他低头,又继续沉默。

“你们这么怕死!连姥爷都不要了!我恨你们!”华仲猛地一起身,鼓足了劲冲向地窖门口。

本来睡着的华毅被这一声吼惊醒了,嚎啕大哭,华老爷和华太太立马慌了手脚。华太太一手捂住了华毅的嘴,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这地窖中还有生命的存在,华老爷则跟着华仲跑向了门口,一把拦住了他。生死攸关的紧张逼出了他对儿子吼得勇气:“滚回去!不听话,老子打死你!”

“滚你妈个蛋,老子要出去,老子才不怕小日本!”

华老爷呆住了,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气氛陪伴了他这个儿子十二年的私塾生活,他以为他会和他一样以后温文尔雅,做一个书生,他以为他养了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孝子,他以为他的儿子会成为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一个典范并且光宗耀祖。而现在,他的儿子居然对他说,“滚你妈个蛋,老子要出去!老子才不怕小日本!”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华仲已经打开石门冲了出去,他想跟着走,但他做的只能是立马掩上石门,在门缝里看着自己的儿子捡起一柄钢叉,奔向堂前,奔向院外,奔向南京城。

门关,黑暗,只剩下一阵被压抑得难受的两岁孩童的哭声。

 

1229日,地窖里的人,应该还剩三个。

华老爷睡了,确切地说,是醉了。为了不感觉饿,他每次都用地窖里屯的陈酒将自己麻痹,醒了,又喝,喝完,又醉。

华太太忍着味,把最后半根蜡烛吃了进去,对着已经空了七天的锅,面黄肌瘦。

吃的吃的吃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没有吃的,他们一家三口——只剩三口了,怎么活下去?

她是一个好妻子,一直都是。什么事她都做得最优秀,什么事她都会有办法。出嫁的时候,红衣红烛,倾国倾城;生了华仲之后,朝夕相伴,用心良苦;34岁那年又有了华毅,眼前这孩子温顺可爱,无价之宝;在华家管事,八面玲珑,持家有方……

“娘,我饿……”华毅又饿醒了,哭了出来。

“好,别哭,别哭啊,乖毅儿。”华夫人看了看醉死在梦中的丈夫,“好孩子,睡觉了,睡着了就不饿了。”她用力捂住了华毅的嘴。

什么事,她都有办法的。

 

一锅冒着热气的酒煮肉摆在眼前。

“好香啊!”华老爷又饿醒了。

“老爷,”华太太看着丈夫十多天来不见的笑容,她也笑了,她拿出一只碗,盛了一碗肉汤,“吃吧,老爷,我都已经吃饱了,是我一直藏着的肉,舍不得煮。”

华老爷一手接过碗,将汤一口喝了大半,把每一块肉都嚼得碎碎的,每一口汁都带上了口水一齐咽下去,发出“咕噜”的声响。

吃完,华老爷又拿起勺子,准备再盛一碗,看着消瘦的妻子,他顿了顿,将这一碗给了她,说:“你也吃,清儿。”

华太太不说话,看着华老爷端来的肉汤,她流泪了。

华老爷奇怪了,便凑上前将她搂在怀里,问:“怎么啦?清儿,哭什么?”

华太太捂住嘴,倒在了华老爷怀里。

华老爷突然发现更奇怪的事,他马上又问:“毅儿呢,我们的毅儿哪去了?”

华太太的泪水决了堤。

整个世界,黑了下来。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华老爷的声音,像一阵惊雷,把寂静的夜空,劈出了一道苍白的疤。

123日,日本人结束了在南京的大屠杀。

华老爷从地窖里走了出来,如果他不会动,没人觉得他还是个人。

华府已经被烧掉了大半,一如整个南京城。他走着,一路上,看见了老太爷的龙头檀木杖,看见了王婶的那双小小的绣花鞋,看见了将自己大儿子钉在墙上的那柄钢叉,看见了埋了800个人的大坑,看见了漂着血的秦淮河……

他没有遇见一个活人。他站在散发着尸臭的废墟里,看着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下,是一座死寂的南京城。

一群雁向南飞去,在天空中排成一个“人”字。

 

 

 

 

 

 

桂荫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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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出世时便失去了双亲,在这穷乡僻壤间呱呱坠地的声音便成了披麻戴孝的安魂曲。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疼我们入骨的奶奶。大哥比我大二十岁,父亲罹难那日,便是大哥同他一起进山采石的,山难之后,大哥的左腿便不能再走路了。母亲怀着我时便已是高龄,在奶奶的描述里,母亲是一个瘦瘦的人,那日噩耗一来,母亲便晕厥过去,虽未到临盆的时日,但我却匆匆出世了,仿佛赶着最早也是最晚的那一步来看看这个凄凉的家。

母亲难产后便随父亲的脚步去了,每当大哥跟我说这些时眼中的柔和仿佛看到每天父亲下地劳作母亲去送粥送水的样子。

我想,那一定是很美的画面,虽然我从未看见。

那一年我已经五岁,是家中的幺女,虽不是男孩却享尽了家中的宠爱,开始和长我五岁的三姐去村里的小学上课,二哥就要上初中了。年幼无知的我没有面临过生离死别,我后来无数次的想,别人都说,白天黑夜,一线之间。我的奶奶在很久以前便因爷爷的被迫离乡做了等待一生的未亡人,我的大哥在盛年遇到劫难,不能正常行走,往日种种抱负成为云烟消散,二哥三姐是看着父母离世的。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漆黑的夜,却用尽全力为我描绘一个白天。

在同龄的孩子里——虽然这山沟没几户人家,自然也不能同许多孩子比较。可我依然每次都是最瘦小的那一个。

就像奶奶对我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形容:瘦瘦的。在母胎中受尽磨难,像永远经不得风霜的芦芋。

嫂子在我的印象中就像河边大片芦苇美丽的絮,不知是怎样优美的晨风才让她飞到了这里。她长得很美,高高的额头白净的脸,总是温柔的笑,笑声却宛若流水清泠。每次想起嫂子的笑时,我总是想起大哥浓浓的眉毛下沉静坚毅的眼神里淡淡的笑意。

嫂子刚来时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她会讲许多有趣的事,会抱着我给我唱好听的歌,她的描述里永远有我不知道却忍不住向往的世界。

我却从未想过,嫂子是从哪里来的。或许当时灰色的家中莫名生出绚丽的色彩,我们只看到了欢乐,却忘了问欢乐,你是从哪儿来?

奶奶在小院子里种下了几棵桂树。那年秋天,桂花飘香的时候,大哥和嫂子结婚了。

奶奶自前一天起便张罗着吃食水酒,我从未见过奶奶这样欣喜的样子,眼中的笑像漫开的波纹,生动了整张慈祥的脸。仿佛了却了一件积存了许久的大事。

我们几个小鬼头自然也是开心的,家中难得有喜庆的事,何况是大哥的终身大事。

后来长大了,总是想,大哥苦难了很久,我们自然对他的幸福万分欣喜,而当时的我,开心更多是为了难得一见的好吃食。

可当好饭菜上了桌时,却迟迟不见嫂子。大哥一直与为数不多前来庆贺的乡亲好友敬酒。他一直红着脸,始终是笑着的。而奶奶亦是前后不停地陪着笑脸热情张罗。

那天的酒席嫂子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落座便又起身离席,整个席位上的人都静了下来,我们几个小孩自然不敢出声,奶奶笑着让大家继续吃饭,嫂子只是略微不适。

大家便又恢复了席间的热络,只是我看到大哥抬头喝酒时眼角珊瑚般的落寞。

第二天的早饭后,大哥和嫂子进镇里办手续,嫂子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奶奶早早起来为嫂子熬了蛋羹,我们无比垂涎却只听话地坐下。嫂子出来时眼眶很红,是比珊瑚色更浓烈的绯红。她看都没看奶奶做的蛋羹,看了大哥一眼,便独自走出了门。大哥匆匆与我们道别,许诺给我们带小玩意,嘱咐奶奶放心,便拄着拐杖跟上嫂子的步伐。

那是嫂子第一次来到这个家后第一次不快的早餐,我们看着大哥的背影都没有说话,奶奶也沉默着,许久,才似无声般看着那一碗凉了的蛋羹叹了一口气。

大哥结婚时给嫂子置办了一枚简单的银戒指,虽不贵重却已是抵家中无几的积蓄。

我发现自新婚后,嫂子从未戴过那枚戒指,就像她再未抱过往时最疼爱的我。

以前,我总记得在她温暖的怀里亲亲地喊她“小阿姨”。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变了样。

我却在后来听说,原来嫂子怀孕了。就在婚礼时,嫂子就怀孕了。

她变得尖酸、刻薄、昌介、冷戾。似乎与这个家格格不入。虽然我本来就认为她与我们不一样,然而这样的格格不入却是来自嫂子的排斥。婚前嫂子便不大与大哥独处,每次独处嫂子总抱着我,大哥亦不讲话,只是静静地偶尔说一两句,嫂子亦是微红着脸只与我讲故事。后来我才知道大哥曾在邻乡有过一个很不错的对象,只是后来的变故使大哥残疾,这桩事便不了了之。

我一直敬重大哥,他是那样隐忍坚毅的一个人,奶奶说大哥是优秀的,难得一见的优秀,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待我们几个极好,似兄似父,他会很多东西,嫂子给我讲的故事大哥听时偶尔会和着一两句,虽然大哥并不健谈,但我看着他的眼神总感觉里面一定藏着许多令人向往的过往。

大哥进镇里谋职位,虽因身有残疾四处碰壁,但到底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他每周回家一次,只是越发缄默了,二哥进城上了初中,嫂子已经生了个小侄女,却越发乖戾。奶奶却从未责怪嫂子,还私下告诫过我们,尤其是开始与嫂子作对的三姐,不许对嫂子不敬。

几年后大哥却决定回乡开荒,在山后种了一大片橘子,在橘林上搭了个小屋子,晚上便回家过夜,大哥有了女儿后开始变得开朗,小侄女很听话,我想嫂子虽然尖刻却从未与大哥争吵,只是无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怨气。她已不再美丽。

可是,第二年夏天。大哥死了,当时小侄女六岁,我不知道那一天怎么了,大哥中午回家与嫂子起了争执,夜里迟迟不回,奶奶从邻乡回来便让我去寻,后来,村里的人在橘林里发现了大哥的尸体,旁边是早已不成形的拐杖。电闪雷鸣的雨夜,大哥在山上去了,小屋已经被雷击得破败。我一直呆坐在家中的地上,看着嫂子紧掩的门,一直机械地想,大哥,走了。

因为乡里风俗,大哥尸体未能移回家中,二哥从学校赶回来,一直跪在大哥坟前,奶奶更是泣不成声,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怎么了,小侄女受到了惊吓,变成了哑巴,而嫂子,面对三姐的质问,一言不发。

我想,无论如何,我原谅不了嫂子。

后来三姐走了,她说受不了这个家便一个人南下,杳无音讯。二哥很争气,凑着学费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而我也借着拼命读书逃离那个家。

我还记得奶奶去世前把我们三个叫到床前,只说一句:“不许恨你们的嫂子。”

奶奶去后,我们三个便再没有回去过。只是,每一年橘子成熟时,总会收到一篮橘子,我知道那是嫂子寄的,只是路途太远,每次收到已是长了青色的霉斑。这是大哥的心血,二哥告诉我同样的事,现在的他有了体面的工作,娶了贤惠的妻子,却在与我说话时微微哽咽,他说,这些橘子他舍不得丢,以前每个月大哥都会拄着拐杖到城里给他送伙食费,橘子成熟时还会捎上一大篮子。想到这些,心里总是五味陈杂,百感交集。我也是总是想到以前的日子,只是,不知哪一天起,我们都已回不去了。

音容笑貌,散落天涯。

或许,一生,便如此了。

可是,不久后,我接到了远在家乡的一封急电。

嫂子病重,小侄女说希望我们可以回家。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回去看看父母大哥和奶奶,只是,也许因为可以避开,我们和嫂子从未遇见。

我思量再三,决定与二哥一起回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嫂子。她躺在床上,已经消瘦得仿佛只剩下呼吸。我们进屋时她醒了,突然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我和二哥。

她的视线落在二哥的脸上,久久地,才轻苦叹般说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这句话很轻,就好像不是对我们说的,她不再似从前般尖刻乖戾。只是静静地躺着,眼里沉淀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或许是一个我从未知晓的故事。

我竟然对她充满了怜悯。她仿佛想了很久,才开始说话,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我们心里:“我不是这里的人……或许当时你们太小,只知道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我家离这里很远……很远……”嫂子像陷入了一段往事的梦,为我们揭开了故事的结局,一个以开端为谜底的结局。

嫂子在许多年前是省城女子师范的学生,青春年华,在校谈了一个很要好的男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在暑假时与同窗南下打工体验生活时遇到了人贩子,原来,这就是奶奶对大哥的爱和对嫂子的愧疚。

“你大哥是个好人。你奶奶对他的爱却成了对我的罪……你大哥也是不愿的,他还为了给我从你奶奶那里偷出证件和她大吵了一架,你奶奶给我下跪……骗了我……她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为孙子买了媳妇……可是我对你大哥……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后来……我怀孕了,我想我再也走不了了,你大哥对我有愧,我恨,却不知恨谁……我后来知道我父母早早过世了……他……他也成了婚……我心灰意冷了……你大哥的死……是我欠了他,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没有说那样的话,或许……也不会……”她的眼睛仿佛动了动,转向二哥,“你和你大哥很像,尤其是眼睛……我什么都不盼了,只是等你们回来……或许,我再也等不到三丫头了……”她说着说着闭上了眼,“一切都没有了……”

夜里一点多时,嫂子去了,我们握着她的手,好像当年与她初见的时候。

我和二哥静静地坐着,仿佛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永远沉在了心里。

整理嫂子遗物时,我看到了一个红绸包裹的木盒。忍不住打开,看到一张相片,年代久远的相片,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陈旧的球场,斑驳的碎影,女子浅笑梨涡,男子眉清目秀,这就是嫂子美丽的恋爱,一直埋在心里。

我突然想起大哥忧伤的眸子,我手中一碰,看到了一枚戒指,用绸布精心包着,放在匣子的最底端。我一直以为嫂子把它扔了。

我抚着戒指冰凉光滑的边,突然落下了泪来。

命运纠绞,谁又有资格怜悯和悲哀。

我把盒子包好,让它随着嫂子,入土为安。

她的一生,像落入凡间的天使,可是,一叹,已过了。

嫂子下葬的那一天,我们在橘林站了很久,橘林里不知何时种了些桂树。

“二哥,你说,人性是什么?你看,这片树林仿佛长满了罪孽与宽恕。”

“一念生嗔,一念生痴,错和过,错过和过错,都抵不过人心的念想。”

“我不懂。”

“是啊,谁又能懂得呢?”

那一年的桂花开得极好,落英缤纷,馥郁幽远,一地芳华。

很多年后,我都没有看到过开得那样好的桂花了。

 

 

 

 

 

 

虞姬虞姬奈何兮

夏孜卓 河池学院

 

巨大的冰体宛如微微透蓝的水晶覆盖着整片大陆。幽蓝的海水涌入这片领域,被深黑的海水吞没。

这是北冰洋。

一个体力不支的人迷茫地在冰上前行,寒风如尖刀一般从他脸上割过,刀刀溅血。他是清朝马尔泰家的公子——马尔泰永康。他与那支德国探险队走散已是两天前的事了,指南针与食物早已在那场暴风雪中遗失殆尽。现在的他如同瞎了眼的困兽,在寂寞无人的冰天雪地里乱走,妄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努力裹紧了身上的皮袄,这还是额娘在他出发前偷偷塞给他的。半个月前,他毅然决然地舍弃了他从小生长的故土,离开他的家族与一群金毛碧眼的德国人来到这里探险,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阿玛扶着胸口冲他大骂:逆子。

忽然,他整个人浸入冰水中,还来不及反应,刺骨的冰水渗入他的口中,在意识模糊前他含糊不清地低语了一声:额娘。

再次睁开眼睛,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轻启朱唇,说:“给。”

永康一看,是一块破木板。女子说:“刚刚你死抓着不放,还一直说‘不能放开,不能放开’,所以我把它给你捞回来了。”

永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姑娘芳名是?”

“鱼。”

“虞?好,那我就叫你虞。”

虞温婉地笑了笑,愉悦地晃动了一下她的尾巴。

尾巴?

永康略微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海藻般的长发披满了她的上身,从腰际开始是一条金色的鱼尾。

从小喜欢接触新鲜事物的永康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

虞给了他一颗避水珠,含在嘴里,永康竟能像鱼一般在水里游动。他和虞一起看遍了美丽的珊瑚群,五彩斑斓的鱼,美丽的日出。

甚至他还学会如何生吃小鱼小虾。那一日,他和虞目睹了海鲸集体自杀的场景,看到那张精美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哀伤,他多想伸手把它抹平。

“虞,跟我回我的故乡吧?”

“康的故乡?”

“是啊!那里有花有树,还有好多你没见过的东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

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永康总算是等到了一艘回国的船。船长是一个中年汉子,他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答应了他的请求。虞在水手们惊讶的目光中尾随着大船前行。

整个京城都惊动了。人们纷纷传言马尔泰家的公子带回了一条人鱼。

回到家里,阿玛阴沉着脸不说话。额娘用手帕不住地抹着眼泪。

永康特意叫人订制了一个特大号的玻璃水箱,每天花大价钱从还百里运回新鲜的海水供虞使用。

那一天,额娘来到后花园看到虞的真身,惊呼后晕了过去。从此,阿玛和额娘再未踏进后花园半步。不过,额娘把她房里的贴身丫鬟拨出几个一同伺候虞。

每日永康下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虞,给她说一些京城琐事。

噩梦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虞正欢乐地追逐着那条彩色的鱼,她看到垂头丧气的永康正犹豫不定地向她走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

“虞……有个坏消息。”

“什么?”

“皇上要召见你。”

“皇上是鲨鱼么?”

“不是。”

“那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愁眉不展的永康,虞尽力绽放出她烈日一般的笑颜。

永康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墨锁扣在虞的腰间,说:“这是我们的传家宝,现在我把它给你了。”

第二天,皇帝的书房。

虞偷偷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帝王,尚未长大的身形,明亮的双眸透着坚定的目光,细长而又润洁的手指体现出他生活的安逸。

虞微微一笑,皇上又没有尖牙,康为什么这么惧怕他呢?

皇上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虑,他轻声开口询问着虞的一切。

虞带着回忆述说着她的故乡,她到世界各地海洋的见闻。

渐渐地,皇上的脸上透出异样的光彩,他甚至跑到虞的水箱边捧起水来挥散。“对啊,通过五海路运盐,,这样就能减少了许多贩卖私盐,更能打击地方官吏的嚣张气焰……虞,你给朕的主意实在太好了!”

下朝之后,永康匆匆赶回家,可后花园依然空空如也。

“阿玛,额娘,虞呢?”

“刚刚皇后娘娘派人把她接进宫了。”阿玛有些黯然地说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腾然在永康心中升起。

傍晚时,皇上特赐永康进宫用膳,在群臣的欢声笑语中,永康坐立不安。

皇后也来到了宴席上,她特地命人端上一碗浓汤给永康,说:“这是深海的鱼翅汤,今儿个皇上高兴,赏给马尔泰永康的献虞之功。”

永康匆忙回了个礼,将汤轻轻抿了一口。肠胃当即翻滚起来。永康越发不安,皇后都在这儿了,虞呢?

他已命人即时通报,只要虞有回府的消息会马上通报,可是现在……

按捺不住,他借口身体不适匆匆退出了宴会。

皇后的贴身宫女叫住了他,说:“皇后娘娘问大人,刚才的鱼汤味道还好麽?”

永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把刚才的汤全吐了出来。

宫女抿嘴一笑,说:“请随我来。”

穿过重重假山,一个冒着热气的池边,一堆漆黑的长发,一具森森的白骨,腰间还挂着一把暗绿的墨锁。

永康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了池边。

此时,十五岁的皇后披着她的大红宫袍款款来到永康的身后,说:“今天虞来陪我时可高兴了,这不,她还问我冬日里觉得冷么?哎呀,我怎么能怠慢来自远方的客人。我告诉她,我们这里冬日里可以泡温泉,可舒服了。您瞧,这宫里也没现成的温泉,我就叫人做了一个。瞧这池子,下面放着柴火慢慢升温呢……”

“对了,那鱼汤可只有你一人喝哟!”皇后得意地笑了起来。漂亮的丹凤眼,嘴角上的小黑痣越发的透出狠劲。

“求皇后能恩准我拿回虞的所有东西。”永康无力地说道。

马尔泰家的家仆们这两日都对少主子颇有不满,一个很奇特的大玻璃瓶子,要把鱼汤一点不洒地全装进去。

从平躺着装到竖起来小心翼翼地装,大家都忙得筋疲力尽。

初冬的早晨,永康雇人将瓶子拉到海边,找到了当初那位送他回来的船长。

船长一见到永康便说:“公子你太客气,上次居然叫人送来五十两黄金,老夫承受不起啊!”

永康低声与船长耳语了一番,船长惊讶地看了看永康,答应了他的请求。

船再度远航,甲板上,永康依靠着巨大的玻璃瓶,轻轻地说:“虞,我不该带你来人的世界,现在,我们回家吧!”

说完,永康脱尽全身的衣服,钻进瓶中,虞的味道溢进他的全身,柔软的长发包裹着他,他们将永远地在一起了。

船长将瓶子推入了大海。夕阳的残光铺满了整个海面,一片宁和。

 

 

 

 

 

 

 

 

偶遇死亡

张河润    新普京集团娱乐网官方网站

 

三爷是很老了,我见他最多的时候就是他坐在大门口晒着太阳,我刚学识字不久,就认识几个数字,可我一看到三爷就想起了苍老这个词,我满心欢喜,我懂的词比别人多。

三爷也不是天天坐在家里,他养了一头牛。牛可年轻得很,浑身透着股蛮气,见了三爷也没丝毫改变,经常看见三爷喘着粗气跟在牛屁股后面追,还不住地破口大骂。村里就有人笑话,说:“三爷,放着好好的三层砖瓦房不住,整天跟在牛屁股后面跑,要干吗呢?”

是的,三爷可不穷,两个儿子合伙修了个宽敞明亮的二层小洋楼,放在村里,那可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两儿子年初南下了,两层楼里就剩下三爷了。

三爷白天放牛,晒太阳,晚上住在楼梯口的一个小房子里。几个年轻后生隔三差五地来这聚聚打打麻将,抓住三爷说个不停,三爷刚开始听着高兴,越听越恼火,背起手来,把他们一个个骂出门了。

我跟三爷的关系倒是不错,因为我跑得快,能帮他追上牛。可我抱不住牛,只能硬拖着,等三爷过来,我追牛,三爷追我。把牛关进牛栏后,三爷就开始犒劳我了,把我领上二楼,抛开沙发上的塑料,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看得我忘了回家。直到听见母亲响彻村子的斥骂声,才“咚咚”跑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地跑回家。

三爷的牛价钱不低,很多人看上牛后来说服三爷,三爷涨红了脖子就是不卖。“难道要杀了吃肉?”这句话惹怒了三爷,背着手,瞪着眼睛,跳起说:“王八蛋,滚,要吃肉,我……我杀了你。”

这三爷也确实老了,连赶我也赶不上了,拽着牛等了小半天,才见三爷拄着木棍慢悠悠赶来。他大声叫着我,让我跟他回家,突然拿出了很多吃的给我。我自然不客气,三爷等了半天才拿出几张信纸,说:“娃呀,你读过书,识字,来,帮三爷写封信。”我有点害怕,我现在所有知道的词语,肯定不够填满一张信纸,那几张纸可怎么办?不过听三爷的夸奖,我还是有点小高兴,也算是读书人了。三爷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叫我整理好就写出来,我不乐意,我可不是秘书,写不出来那么好的东西。在三爷的唉声叹气和鼓励中我答应拿回家写,最后翻了几天的字典才算填满了信纸。三爷高兴了,“有出息的娃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说让我帮他寄出去,剩下的钱归我,我是很乐意干的,谁都知道,三爷可不穷。尝了一次甜头后,我开始盼望着三爷来让我帮他写信寄信了,可写了几回后,三爷一直没收到回信,脸有点伤心的样子,不叫我了。我急了,我盼望着来信,盼望着三爷再叫我去。

三爷还是把我给叫去了。这次却是拿出了一大张纸,我不明白。三爷拐着竹节说:“你就帮我写一个卖牛的通知吧!你笔头好!“我没明白,三爷歪起脖子说:”就是卖牛了,写上!”我有点失望,这可没写信好。于是几天过后,村里公告栏旁边贴上了一张写得歪歪斜斜的字:

通知:三爷家的牛要卖了,谁要买的,三爷叫到他家里说。

来买牛的人很多,三爷愣了很久把牛卖给了二强。二强一股子蛮劲,人结实,厚道,这是村子里人的一致看法。有人问:“三爷,你不缺钱,卖牛干嘛?”三爷低着眼说话。后来私下给了我几十块钱,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此后很久,三爷都不再叫我去了,信不用写了,牛不用追了,通知写不上了。我心里不好受,终于还是跑去了三爷家,推开门,找了很久才听见三爷在墙角里哼了一声,跑过去才发现三爷是病了,三爷在枕头下掏了好久,拿出一封信和一张二十的给我,我向三爷保证会寄出去,然后就跑了。

可一连几天过后,还是没有消息。我又跑了过去,三爷在那破棉被里细细地喘着气,眼半眯着,手在不停地抓,我有点害怕,想跑开。三爷又哼了几声,我握紧手,又看到三爷张开的嘴,几颗牙齿像要脱落一样摇摇晃晃,我还是走了过去,很冷静,跟三爷说:“我去找村长。”其实我想离开。找到了村长,一路跑过来。进门后,我后悔了,我本不想再来的,可怎么又跑来了,还在一直往前走,我骂自己笨。

我还是看到了,三爷手又伸了起来,在抓,气有点喘急了,咳嗽时让我的心跟着跳了起来。村长在打电话“喂,喂”的骂个不停。我最后看见了三爷的脖子,像老树根一样凸起,真害怕一下被折断。又听见了母亲的斥骂声,我跑了出去,奔回了家。

父亲说:“三爷这丧礼可办得大啊!这周围村子可从来没这么风光过,三爷算是安心了。”

村长指着三爷的两个儿子骂了起来,端起一碗酒喝光了,大家又拍着肩膀笑了起来,席间烟雾缭绕,说笑声不断,偶尔传出几声哭声,太小,太小……早被劝酒声给盖住了,喇叭的声音比母亲斥骂我的声音更大更刺耳。

我是挺伤心的,三爷死了,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做了,可说实话,我是挺喜欢做这些的。

 

 

 

 

 

 

 

后羿射日新编

周业勤 玉林师范学院

 

至尧之时,本来纪律森严的天界却发生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事。天帝的十个儿子负责人间光明的任务,由监管太白金星负责安排他们轮流值日。这日,酒鬼太白金星酒瘾发作,竟趁天帝出差之际出外寻酒喝。谁知,酒鬼太白金星一碰到酒便忘了时间,喝到醉醺醺的,全然忘了安排太阳十兄弟值班的事情。太阳十兄弟平时骄横无礼,兄弟之间本已经互看不对眼了,恰逢太白金星渎职之日,便商约一起一决高下。

本来轮流值班的十兄弟这时一起出现在人间的上空,他们打赌说,谁将人间变成满地热火,谁就是胜者。这十个兄弟年轻气盛,只顾念到自己称霸的私心,却丝毫没有顾虑到人间因此遭受的灾难。可谓人性深处的欲望多么可怕,竟然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天下众生之性命。太阳十兄弟使出全身的热能,烈焰熊熊地在人间燃起,人间便成了火炉,土地被烤焦,庄稼枯干了,河川大海变成了干涸之地。人们热得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有些百姓不幸碰到十兄弟的热光,中了火毒,顿成一片灰烬。

本来带妻子嫦娥到人间度蜜月的后弈,不想竟被太阳十兄弟坏了好事,心中愤怒难平。后羿心想:“天帝嫉妒我娶了天界第一美女,整天排挤我。我何不趁此机会立个功,让他无借口找茬。”想到这,急躁鲁莽的后羿便骑上快马,准备到昆仑山顶射日。嫦娥知道后羿的计划,心知此行夫婿定会惹祸上身,尽力拦阻。谁知道后羿立功心切,丝毫不顾妻子劝告,跨马飞奔而去。嫦娥无法,便跟随而去,见机行事。

话说后羿本就具有异能,快马加鞭,不消一会儿,便到了昆仑山顶,站在山顶,看到那十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骄横无脑的太阳在天上各自炫耀自己的本事,又看人间大地已然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充斥着烤焦的气味,后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对天帝及这十个天帝之子的恨,伸手从箭囊里拔出冰冽神箭,搭弓拉箭,那有摧毁世界至热之物的神箭从太阳兄弟的身体穿过。被箭所伤顿时冰裂四分,魂魄灰飞烟灭。后羿连拉九箭,箭箭不虚发。正想射出第十箭,将天帝的儿子斩草除根,以泄心中之恨,随后而至的嫦娥心知此举必为天帝所知,降罪他们,而且她也知道必须阻止后羿,因为这一箭出去,人间便会永远存在黑暗之中。就在后羿即将射出箭的那一刻,嫦娥上前拦住了他。那仅剩的太阳便趁此机会溜走了。后羿见妻子打乱他的计划,气愤得不得了。他知道那条漏网之鱼一定会告他的状,到时他就难处理了。但是事已至此,也无法补救了,后羿气愤地撇下妻子,独自骑马回家。

话说后羿射日,抢救了天下苍生,百姓纷纷携来礼物拜访他,歌颂赞美他的神勇之为。后羿在周围的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中完全忘了天帝对他的射日行为的怒火。后羿在人们的赞声中虚荣心极大膨胀,随口答应了凡间之人的所有请求。嫦娥知道这样下去,后羿便会自绝其路,苦苦相劝,但处于荣誉顶端浮云之上的后羿丝毫听不进去,反而变本加厉。嫦娥很迷茫,她不知道人是不是在利益和浮华之中都会露出本性的贪婪和虚荣,那种完全被名利左右的人会不会有清醒的一天。她担心后羿从此便失了善义,迷糊了知觉,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但是又无力阻止。

没过多久,后羿与嫦娥的假期已满,只得回天庭复命。后羿的心已被浮华云雾遮住了,不复清明。他此刻幻想着天帝会忌惮他的万世之功,让他三分。他的脑海里满是天帝吃瘪的表情,笑声不自觉便溢出了嘴际。反观嫦娥,一张倾国倾城的俊脸此时愁眉紧锁,满腹心事溢于脸上。她知道她已经劝不动后羿了,也知道这一行凶多吉少,为此,她也只有誓死相随这条路了。

天帝得知后羿回来的消息,火冒三丈。他看后羿不顺眼好久了,本想忍一忍,让天下太平,却不想他竟射杀了自己的九个爱子。这丧子之仇,天帝誓要向后羿讨报。本想处决后羿的天帝却被一小神的毒计打动了,心想这样既不用担心后羿反抗,累及自己,又可以让后羿痛不欲生。

后羿夫妇一回到天庭,便被天帝的天兵天将包围了。天帝编出了无数个罪名,定了后羿夫妇死罪。后羿此时方清醒几分,知道自己杀了天帝的儿子必会遭其报复。但奈何自身一时被人间的甜言蜜语所惑,松了警惕,成了囹圄之身。天帝狡诈地一笑,缓了一口气说:“你们俩诛杀天神,本该判死罪的,念在你们有救苍生大众的份上,贬你们下凡,成为平民受轮回之苦的惩戒。”后羿嫦娥不知天帝之计,迷糊间已被贬到了人间。

后羿回到人间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上门索求先前许下的承诺。身为凡人的后羿无能为力,只能赔罪道歉。原本讨好微笑的脸一张张陡然间变得狰狞恐怖。那些各怀目的的人见后羿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便奋起攻之,将后羿围起来痛打了一顿。见后羿只顾躲闪,已无还手之力,人们便知后羿已丧失神力,形同凡人,他们便以后羿背弃诺言,不守信用的借口将后羿嫦娥赶到荒蛮之地,让他们俩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

后羿经过这一打击,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现在才明白人们赞扬和讨好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满足内心的欲望。想到曾经自己傻乎乎地认为自己是天地间的第一功臣,百姓天界的神仙都会羡慕自己,后羿心中不可避免泛起一股心酸和悲凉的感觉来。想到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傻子,心中又悲愤不平起来,那种从天堂掉进地狱的落差感让后羿难以自制,他决定要向天帝报复,向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报仇。

天帝看到后羿被凡人欺负凌辱,在荒蛮之地痛苦挣扎,哈哈大笑起来。这条毒计让他出了口恶气,天帝高兴地赏给献计的小臣一个大官。天帝决定实施最后一步,给后羿致命一击。

后羿尝尽了从天堂掉入地狱的痛苦,又在荒蛮之地挣扎生存,心中痛苦不堪,整日愁绪难缓。唯一让他平衡的便是妻子嫦娥的不离不弃,陪他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这天,他决定到昆仑山顶求西王母赐圣药。西王母见他境遇凄惨,便赐了一包成仙之药给他。后羿想借仙药向天帝报仇,但想到妻子孤零零一人,便暂时压制心中想法,过段时间再说。

天帝见后羿外出,便化身为一英俊小伙在嫦娥的家周围等待实施奸计。天帝见后羿回来了,便进屋与嫦娥纠缠。嫦娥不敌有法力的天帝,挣扎不出天帝的纠缠。后羿回来看到这场景,热血直往脑门冲,理智早已脱离躯体。他将天帝赶跑,伤心地审问“红杏出墙”的嫦娥。嫦娥心理委屈极了,想到自己为了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却如此不相信自己。绝望的嫦娥见到地上有一包药,她以为是她准备的毒耗子的药,便快速倒入口中,希望借此脱离痛苦。

后羿惊恐地看到嫦娥吃掉了仙药。嫦娥想在临死之前真心地表达对他的爱和绝望,便说:“我不怪你如此不信任我,怪就怪在我把爱给错了人。”说完,嫦娥身化轻烟,飞往月宫去了。后羿见到妻子离开,伤心不已。他在抱头痛哭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门外不远处的恢复原形的天帝,深知中了毒计。想到自己身经数劫,痛苦不堪,能够坚持下来全因嫦娥的爱,如今,自己却冤枉她,让她离开自己,永世生活在凄冷无生气的月宫之中,后羿心中悔不当初。

后羿已无力向天帝报仇,他只恨自己一时气起,杀了九个太阳,惹祸上身;又恨自己被甜言所惑,迷失自己,屡不听嫦娥劝告,以致遭受天堂直堕地狱的灾难;他最恨的是自己一时丧失理智,逼得嫦娥绝望离去,逼自己唯一所拥有的爱也破灭。后羿越想越气,气血攻心,吐血而亡。嫦娥看到彼此的这一切,心顿如死水,形同槁木,只能如行尸走肉般忍受月宫永无尽头的冰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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